【小说|张岩岩|信阳师范学院文学院】小村儿，小事儿

小村儿，小事儿

文/张岩岩（2015级汉语言文学班）

省城大学放假早，小暑刚过，俊豪已经回来七八天了。
俊豪是张桥村为数不多的大学生之一，村里人都说：“爹强儿不孬”。这倒不是说俊豪爹学历多高，俊豪爹初中没读完就回家了，但凭借着勤劳能干也闹腾起一间规模不小的养鸡场，家里也早早地盖了楼房，勤劳致富在农村往往是最受尊敬的。

时令已到小暑，虽然清晨的风还是裹挟着水汽给人带来丝丝凉意，但夜已经明显缩短，刚五点钟天已经大白，张桥村的几处炊烟混杂着雾气四下飘散着，经过雾气的稀释，炊烟已不那么刺鼻，多了些清香倒教人想多嗅几口。俊豪显然还不太适应假期闲适的生活，早早地就起了床，提着自己的小提琴上了楼顶，站定，深吸一口气，家乡清新的空气让他瞬间清醒，慢慢把琴架在肩头，琴弓稳稳地搭在弦上。今天他拉的是巴赫的小夜曲，虽然有些生涩，偶尔有不和谐的音符，但是有晨风虫鸣伴和，却显得异常动听！
俊豪是每天都练琴的，村里人也都说他琴拉得好，很响！

张桥村的生活节奏很慢，连小鸭子这种生灵都不温不火，顿顿的点着头在小河边湿漉漉的泥地上悠然漫步，偶尔有人经过也不慌不忙地噗踏着脚躲闪。今天扰乱它们“清修”的是河对岸的德旺老汉，德旺的老伴儿走得早，老汉也一直独居，今天他跟往常一样，六点钟准时起床。老汉的生活很规律，每天起床都要先点上一根“红旗渠”牌香烟，用被烟熏的焦黄的手指夹着，也不就抽，就让烟燃着。他今天跨过小河自然也是规律，就是要过到后巷，去贤中老汉那吃一碗热腾腾的豆腐。贤中老汉的豆腐在十里八村是有名的，不仅仅因为老汉实性，碗装的满，舍得放料，更是因为，他磨的豆腐卖相白嫩，口感筋道，不松，不散。通常老汉的豆腐都是由他本人骑着三轮车走街串巷地叫卖，忠厚的贤中老汉并没有花哨的广告，也没有高调地叫卖，只是一句话“热……豆腐……！”醇厚，悠长，余音如炊烟一样在乡村的上空缭绕不绝。德旺老汉是豆腐最忠实，最准时的食客，说忠实，因为一二十年的早饭都是贤中的豆腐，说准时，是因为每天的头刀豆腐一定是德旺老汉的，今天也不例外！

     跨过小河，就到了后巷，后巷门对门一共十片宅基地。第一家楼房是俊豪家，第二家的平房是强子家，第三家的门楼就比较高了，因为它的主人是张桥村的支书张宇翔，门楼两边还立了两只小石狮子。被宇翔支书家高门楼遮蔽了阳光的就是第四家张桥村的“豆腐世家”—贤中老汉家了。由于贤中老汉家处于后巷的“内陆”，所以，整个后巷每天早晨准时弥漫出刚出锅热豆腐的香气，宇翔支书家近水楼台先得月，很难说宇翔支书的白白胖胖不是贤中老汉的豆腐的功劳。
     德旺老汉的“红旗渠”燃尽了，调皮的德旺老汉顺手把烟屁股戳进了宇翔支书家门口小狮子的鼻孔里，拉了拉披在肩头的衫子，撂开腿就进了贤中老汉的家门。
  “张老板，弄一碗热豆腐，多放豆腐，多浇香油……”活泼的德旺老汉半开玩笑地喊。
   “中！堂屋里坐，头刀还是你嘞！”贤中老汉在灶屋里应声。
    德旺老汉没再寒暄直接进了堂屋，他跟贤中虽然不是亲戚，但已经二十多年的交情，年轻时候去广州干建筑队一个碗里吃喝，一个桶里屙尿，也是过命的交情。德旺屁股刚挨着马扎，贤中就把一大碗冒着热气的豆腐放在德旺老汉的面前，这一碗豆腐，盛的溜满，边缘的豆腐在碗口外面翘着，要不是上面有豆腐压着，边缘的就会掉出碗去，表层盖着贤中“秘制”的辣酱，红澄澄的，让人看了就口舌生津，大有胃口。辣酱上面还淋了香油，就这样，一碗平淡的豆腐透露着情意的奢华……
   “先吃着，不够再过去切”贤中说着又扭身钻进了灶屋。
    “唔……”德旺老汉嘴里塞了两块豆腐，已经顾不上跟他的老伙计说话了。
    不一会儿，一大碗豆腐就见了底，德旺老汉这些年吃豆腐已经有了自己的一套经验，剩余的两块儿被德旺老汉用筷子夹起来转着圈儿地蹭着碗底，把辣酱香油蘸了个干净……
    “咦！你这豆腐碗不用刷。”贤中老汉进了堂屋说。
    “唔哟……”德旺老汉满足地发出一声呻吟。
    贤中老汉端了空碗去。德旺老汉也站起来，衫子也不披了，搭在肩头，从裤兜里摸出半盒“红旗渠”伸手递给老伙计一支，也帮着他的老伙计把豆腐往三轮车上搬。
   “支书搞土地流转包嘞，明个下午量地登记呀……”德旺老汉把豆腐放在三轮车上说。
    “流啥包？”贤中老汉吐出烟抬头看着德旺。
    “你不知道？流转包啊。叫自己家的地集体承包给大公司嘞……”德旺老汉回答。
   “地包给人家？地都包给人家！咱吃啥嘞？”贤中站直了身说。
   “一亩地一年按八百斤粮食的价钱折合……”德旺老汉耐心地给自己的老伙计解答疑惑。
   “地包给人家？咱农民不种地干啥呢？”老实本分的贤中老汉情绪似乎有些激动。
   “咱去给公司打工嘛，人家种菜咱给人家收菜，人家种粮食咱给人家收粮食，人家按月给咱发工资嘛……”
   “嗯……不中不中，这不中……”贤中老汉一个劲儿地摇头。
   “哎我说贤中，你还有多少气力嘞？包给人家清爽利索……”
   “你是当农民的，有地自己不种都包给人家种，那还是个啥农民嘞！”
    “你包不包？”贤中老汉继续问。
   “包呗！政策就是个这。再说，地我也种不动唻……”
  这时候贤中的豆腐车也“整装待发”，德旺边往外走边说：“那中，我也走呀…… 明个各家当家人去村委会开会别忘了……”
  “嗯……”贤中老汉的豆腐车吱吱溜溜地扭出了门。

刚迈出老伙计的门，德旺的“红旗渠”又点上了。可爱的德旺老汉常说：“豆腐加烟，法力无边。”他在后巷子口站住了脚，抬头看着楼顶的俊豪：“孩儿，当心凉着。”俊豪是德旺老汉看着长大的，所以话语间充满长辈对晚辈的宠爱。
   “德旺爷，吃豆腐去啦？”俊豪搁下琴趴在楼顶栏杆上说。
    “哎！孩儿，你这洋弦子还怪好听。”德旺老汉咧开嘴笑着露出被烟熏黄的“玉米牙”。
    俊豪并没有纠正他的德旺爷爷说这不是洋弦子，只是说：“爷，过来坐会儿，我下去给你开门。”说着转身跑下了楼。
     德旺老汉没有推辞，嘿嘿笑着往大门走，他十分乐意跟他这个大学生晚辈儿说话，好像自己也变得年轻了。
     俊豪开了大门把德旺爷爷迎了进去，正好德旺妈端了早饭从灶屋出来，看到德旺老汉说：“德旺大来啦，快快快饭刚做好，进来吃进来吃！”俊豪妈这个厚道的农村妇女是很尊重德旺老汉的，她心里也明白儿子小时候没少吃他德旺爷爷塞的零嘴。
    德旺老汉现在正被俊豪和俊豪妈一边一个迎进堂屋，俊豪爹看见德旺老汉来了，赶紧从沙发上站起来，满脸堆笑地说：“哎呀！德旺大呀！快快快，快坐下吃饭！”德旺边坐下，边把烟在鞋底子上摁灭了。
  “吃了豆腐了，你们赶紧吃。是这，俊豪孩儿上学一走这么多天唻，我怪想的慌，正好过来看看……”
    听到德旺老汉如此宠爱自己的儿子，俊豪爹更高兴了，起身沏了杯信阳毛尖，端到德旺老汉面前，觉得还不够诚意，又从裤兜里掏出“玉溪”牌香烟敬上一支。
  “德旺大一直疼我俊豪嘞，俊豪以后出息了可得让你德旺爷爷享你的福嘞……”俊豪爹拿着打火机说。
    “我这个岁数了，不知道还等到等不到享俊豪孩儿的福嘞……”
    “咦……德旺爷爷你这说的啥话嘛！你能活一百多嘞……”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在农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是这么近，近到可以听见亲情在血管里汩汩流淌的声音。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这么暖，暖到可以使孤独老人不再感到孤单，仿佛重返青春。
     一根烟抽完，德旺老汉站起身说：“我走呀，上南地转转……明儿个下午村委会开会呃你们知道哈？。”
     “哎！记着嘞，你走啊德旺大？”俊豪一家纷纷站起身送他们可爱的德旺老汉出门。

初夏的太阳很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狠命地散发着光热。如果说清晨的太阳是轻描淡写的，那么晌午的太阳就是浓墨重彩了，给杨树叶子罩上了一层墨绿。杨树下的荫凉地成了村里主要的娱乐场所，妇女们稀稀拉拉地坐着说着家长里短，娃娃们撅着光屁股用树枝在土地上画着他们自己的画，平日里跑的最欢的狗今日也没了脾性，软踏踏地卧在自家大门口，偶尔有人路过，也只慢慢地抬一下眼皮。夏天本该就是慵懒的吗？还是憋着有事情要发生？就在这个小村儿，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