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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人在广东吃海鲜什么感受?


广东人的食谱谱系之丰富,是网友把玩多年而不烂的梗之一,打孩提时就听过的:“带翅膀除了飞机,四条腿除了板凳,其它广东人都敢吃”,如今“广东人吃福建人”还常常能能高居热搜话题首位。广东人对食材的博爱,在当下自然是食不厌精的求新与出奇,早期更可能是环境所迫,与岭南地区蛮夷风俗不无关系。


唐元和十四年,韩愈因谏迎佛骨事贬任潮州刺史,出身河阳官宦之家的韩愈,以五十二岁之高龄,正月十四日从长安启程,一路奔波南下。三月二十五日抵潮州,行程约70天。他对于蛇虫异兽出没的南蛮充满了恐惧:“下此三千里,有州始名潮。恶溪瘴毒聚,雷电常汹汹 。鳄鱼大于船,牙眼怖杀侬。州南数十里,有海无乾坤。飓风有时做,掀簸真差事。”


在交通闭塞、保鲜技术低下的古代,餐饮基本是就地取材,中原谪客来到岭南饮食的差异之大可想而知,除了苏轼那样动手能力强,能把猪肉豆腐玩出花的异类,更多人是历经了一场味蕾的噩梦。隋唐五代,中原人吃些什么呢?


主食是“饼”,《通鉴》:唐昭宗天复二年十二月,与李茂贞议与朱全忠和,曰:“在内诸王及公主、妃嫔,一日食粥,一日食汤饼,今亦竭矣。”《注》曰:“汤饼者,硙麦为麫,以麫作饼,投之沸汤煮之,黄庭坚所谓煮饼深注汤是也。


肉,是不常吃的。《旧五代史·刘赞传》:父玭,每肉食,别置蔬食以饭赞。谓之曰:“肉食,君之禄也。尔欲食肉,当苦心文艺,自可致之,吾禄不可分也。”士大夫家吃肉,还要感恩发愤,平民可想而知。唐太宗时,一度禁止御史吃家畜肉,但吃鸡可以。


鱼虾海鲜,尽管有“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这样的名句为之背书,但不少士大夫仍然把它们视为像蛇虫一样不堪入口的物事。《旧五代史·齐藏珍传》:周世宗问以扬州事。对曰:“扬州地实卑湿,食物例多腥腐。臣去岁在彼,人有以鲜鱼馈臣者,视其盘中,虬屈一如蛇虺之状。假使鹳雀有知,亦应不食,岂况于人哉?”


韩愈到了潮州(一说广州),设了丰盛的海鲜宴答谢一位从桂林过来的特殊客人元十八。元十八名元集虚,字克己,与白居易、柳宗元都有交情。当时他奉桂管观察史裴行立之命,一路为韩愈送书信药物,这是一份沉甸甸的人情。餐后,韩愈写了一首诗《初南食贻元十八协律》来记叙这痛苦一餐。



鲎实如惠文,骨眼相负行。

蠔相黏为山,百十各自生。

蒲鱼尾如蛇,口眼不相营。

蛤即是虾蟆,同实浪异名。

章举马甲柱,斗以怪自呈。

其余数十种,莫不可叹惊。

我来御魑魅,自宜味南烹。

调以咸与酸,芼以椒与橙。

腥臊始发越,咀吞面汗騂。

惟蛇旧所识,实惮口眼狞。

开笼听其去,郁屈尚不平。

卖尔非我罪,不屠岂非情。

不祈灵珠报,幸无嫌怨并。

聊歌以记之,又以告同行。

我们来数一数海鲜大餐的菜品:鲎、蚝、蒲鱼、蛤蟆和章鱼,还有几十种韩愈不认识的。在今天的潮汕酒楼,这样的一顿所费不菲。一种古老的蓝血海洋生物,4亿年来保持着最原始的样貌,据说雌鲎常负雄鲎而行,渔民一抓抓两只。我在酒楼看过有卖的,雌鲎单价要四五百,比雄鲎贵四五倍,在广西、福建、广东省都是属于省级的重点保护野生动物,近年来数量下降得很厉害。不用多说,碳烤生蚝。蒲鱼亦称魔鬼鱼,长得像外星人,体型可以非常大,鱼身扁平,肉不多但肉质嫩滑。宜炆煮或直接烧烤,韩愈说它“尾如蛇”,描述是很准确的。蛤,韩愈吐槽:明明就是虾蟆,还要起个名字叫蛤。章举,章鱼,《岭表录异》:章举,形如乌贼,以姜醋食。马甲柱,江珧柱,《闽中海错疏》:“江珧壳色如淡菜,上锐下平,大者长尺许。肉白而韧,柱圆而脆。沙蛤之美在舌,江珧之美在柱。”

蒲鱼


这些菜品对于韩愈来说应该是第一次吃,所以才说“初南食”。一开始他的心态还是蛮好的:我来御魑魅,自宜味南烹。入乡随俗嘛,总要试一试。“调以咸与酸,芼以椒与橙。”配料还是很讲究的,顾及了去腥。腥臊始发越,咀吞面汗騂。但是实在吃得难受,面红耳赤,满头大汗,最后看到蛇,终于忍不住吐了。蛇是他酒席上的“旧相识”,看着实在太丑,把它放走。韩愈对蛇吐了个槽:放你走你还不满意?卖你又不是我的责任,放走难道不是人情?我也不希望你衔明珠来报答我,不要怨恨我就很好了。其实,韩愈一路南下的诗写得凄凄切切,这首却流露出诙谐轻松的心态,是终于走到地头松一口气了?还是终于认命了?



台湾唐史学家赖瑞和在《杜甫的五城》中提到这一段:“诗一开头就描述这个盛宴上所吃的潮州海产:鲎、骨眼、蚝、蒲鱼、蛤和章鱼。但韩愈本人好像并不欣赏这些东西。”这儿有两个小错误:把骨眼误认为一种海鲜,其实是鲎背上的骨刺;同时漏了马甲柱。


渐渐,韩愈开始能接受吃蛤蟆了,他写了一首诗给被贬到柳州的柳宗元《答柳柳州食虾蟆》。这个时候应该是夏天,因为潮州的蛤蟆开始叫了,“无理取闹”,吵得他睡觉不得安生。他告诉柳宗元,自己现在也能吃点蛤蟆了,“余初不下喉,近亦能稍稍。”



一千多年过去,南北饮食的差异,直到今日仍然不可小视。我到西安去,拿着个碗兴冲冲去“打饭”,在各种油饼馒头前一脸懵逼;一个北方朋友愤愤地对我说:“你们的鸡腿竟然是甜的!”他说的是卤水鸡腿。赖瑞和回忆在火车上遇到一位西安交警学院的英语教授,对广府的生滚粥充满怨念:


广州人竟然把鱼啊、肉啊、猪肝啊,统统往稀饭里头搁!好腥!我受不了。我们早上喝稀饭,就是为了尝尝那米的清香味。现在他们把鱼啊、肉啊,都往里头搁,完全破坏了那种米香!”


物流和食品保鲜技术如此发达的今日,不同地域的人们口味上的差异仍然无法被抹平,大概也永远无法被抹平。我藉一碗滚烫鲜甜的白贝鸡粥,度过这微凉的春夜,并想到了这些与吃食有关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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