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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水

广水,是一个湖北偏北的一个县城,我读高中的时候,家从一个叫做关庙的小镇搬到县城。很少跟别人提起自己的家乡,因为有太多不堪回首的记忆,大概是选择性记忆的本能,我几乎就要将家乡忘记的一干二净了。

今天刚看完麦子极力推荐的《我的凉山兄弟:毒品、艾滋与流动青年》,本书是台湾一位人类学者的博士论文。虽是一篇论文,我却看的津津有味,除了作者贴切的文字,更让我回想起自己在家乡的经历或听闻到的事情。她在书中检视全球化给彝族小镇利姆带来的一系列变化,传统文化的陷落,毒品艾滋流入,国家机器强势入主。

2003年利姆的样子,让我很自然的在家乡找到对应。“家支”对应我们的家族,小时候我所生活的村子叫张家湾,所以我们的家族在村子里算是大族,村长正是出自张氏家族。在没有行政村之前,是族长来主持族内一切大小事,设村以后族长改名为村长而已。村内一切事物,照样又族长体系来协调解决,公检法似乎很难也不屑于介入。

比如,村里有公公媳妇,媳妇一气之下将公公毒死,算是家族丑事了,最后族长发话是公公服毒,大家也就装作没事的样子,媳妇在公公的葬礼上哭天抢地,却从未闪过一丝泪花。这位公公正是爷爷的堂兄弟,爷爷曾在暗地里为堂兄弟打抱不平,但却从不敢公开来说,毕竟是家门丑事。

作者在书里提到,彝族女儿并非“出嫁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家乡亦是如此,娘家人如果是大氏族,嫁出去的姑娘如果在婆家受严重欺负,比如丈夫出轨、非正常死亡。那么有势娘家人,便会集结一批家族的年轻人,到婆家去责难。而我就曾在一个宗族一位婶婶的葬礼上,亲眼见过她的娘家来大闹葬礼,跟张氏家族大大出手,最终不欢而散。

家乡的村里还有一条鄙视链,生男孩的看不起生女孩的,挣不到钱的比挣钱多的低人一等,儿女成亲的比儿女未婚的更有优越感,抱了孙子的可以讥笑没有子孙的,这条链至今存在。我妈跟邻居家的老婆是发小,她俩出嫁了依然是邻居。我家是我跟妹妹,邻居家是两个男孩,所以邻居一直在我妈面前耀武扬威。这种局面,直到我考上大学,成为村里第一个考上本科的人,才得以扭转。

村里人都认为读书无用,但却对考上大学的人有种后生的敬畏感,在他们心中,读大学就意味着当官,所以在我的升学宴上,不少我不认识的宗族对我说,以后要照顾下他们云云。鄙视链在我毕业后再度发生反转,因为乡人发现我毕业后并没有当什么官,拿的工资还不如邻居家初中未毕业在外卖猪肉的孩子挣的多。

如今邻居家跟我差不懂大的两个孩子都已结婚生子,过年的时候,妈妈的发小抱着两个孙子到我家玩,我妈少不了各种艳羡和恭维,对方笑的合不拢嘴。末了还来一句,你家洋洋有对象么,已经老大不少了,该找个人结婚了。

我保持礼貌的微笑,然后拒绝见到任何企图寒暄的乡人,不到初五就回到广州。

在家乡我已成为异类,和父母的耻辱,格格不入,更不想入。我时常同情父母,想让他们逃离,但为时已晚,思想早已根深蒂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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