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遥远的异乡年

传统的中国年都是和家紧紧相联，回家过年才是永恒的风景，在异乡过年只是一种偶然。

1989年，19岁的我，一个人，在珠海。没有回家过年的原因由于岁月的久远早已有些模糊，也许是秋天才从重庆过去，觉得路途遥远不想折腾。那个时候重庆到珠海需要先坐差不多30个小时的火车到广州，再从广州坐长途汽车在乡村公路上晃荡半天才能抵达珠海，尽管南中国的田间地头都是郁郁葱葱，尽管正是怀揣梦想的青春好年华，但上世纪80年代末对上千公里距离最真实的感受仍然是远和累。那个遥远的，第一次没在家过的年，有两个美好温暖的画面，已经过去28年，仍在记忆深处闪闪发光。

第一个是关于红包，珠海人过年有广发红包的习惯，长辈给晚辈发，上级给下级发，已婚者给求婚者发。19岁的来自外地的代课教师，在这所海滨乡村中学是绝对的小字辈，从校长到同事，无论熟悉还是陌生，通通给我派发红包，大多是一元两元，也有五元十元，加起来也有好几十元。那个时候学校正式教师的工资是800元，代课教师的工资是180元，因为过年平空多出来的几十元对我无疑是很大的惊喜，也更让我坚定了要努力工作早日转为正式教师的人生理想。遗憾的是不到半年，因为一场跟我没有半点关系的大事件让我的乡村教师梦化为乌有。小人物的命运从此拐了一个弯。这是后话，暂且不表。还是接着聊带来惊喜的红包，我拿着这些钱，步行几公里，来到离学校最近的小镇，走进那家看起来最豪华的餐厅，点了平时只会眼巴巴打望的大菜，极其隆重地享受了一顿美食。买单时发现帐单早已超过红包总额，仍然快乐无比。因为这顿豪华大餐，后来吃了一周泡面，才等到开学后发工资，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倒是另一位留校过年的正式工同事，给我做了一大堆美食过来，摇着头感叹：你为什么不把这点钱存下来？或者拿去买双鞋买个包包？我打赌一百个女生中会有95个这样做。我没有回答，只有心里乐滋滋地说我就喜欢这样啊。

第二个画面当然就是与这位正式工同事有关。过年的时候，空荡荡的校园里就剩下我们两人，他主动提出来教我骑单车，说新年里学会一样新东西会很有意义。他把车骑到操场上，让我坐上去，双手扶住车把，脚踩在踏板上，只需保持平衡，无需用力，他在后面推。作为一个运动细胞奇缺的懒人，我必须承认那是一种很舒服的感受，不知道绕着操场推了多少圈，慢慢地感受到平时熟悉的海风，阳光，绿树有了别样的味道。我回过头，想对推车的人说声谢谢，才看见他的头发和衣服都已被汗水湿透。记不清楚到底用了几天，我用这种老师最辛苦，学生最偷懒的方式，学会了骑单车。奇怪的是，别人学会了骑单车就终身不会忘记，一直能骑。而我回到重庆后就再也不会骑了，试过几次，都跌跌撞撞，没敢再尝试。

若干年后，我再来珠海，到他家做客，他谆谆告诫，骑单车是很好的锻炼方式，要坚持。我抱歉地说早就不会骑了。他瞪大眼睛看着我说，骑单车和游泳一样，学会了就不会忘。只有一种例外，有意不想记住，有意忘掉。我本想告诉他，即使已经忘记如何骑单车，但学习骑单车时的感动和快乐一直都在，谢谢你。想想还是什么也没说，光阴的故事还是让光阴去述说吧，由人来解读终究还是罗嗦和怪异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