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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家也都安静下来过生活,这不是很好吗?”

长春

四川

近四年“新文化读者小学”毕业照 校方供图

如今宽敞美丽的校园 校方供图

    因为有了记忆,时间不是一条单行线,它总会兜兜转转回到某个点。

  “5·12”汶川地震十周年,在这个特殊的时间节点,我们推出了特别报道《来自“新文化报读者小学”的成长报告》。2009年9月9日,由新文化报读者捐款近300万元重建的四川平武县桥头村小学投入使用。近日,记者连线千里之外,遥望从那所群山环抱的村小成长起来的人。

  他们让我们感受到那种向上的精神,那种想把日子过得更好的执念。比如,罗思宇和黄兴垚,经历了残酷的地震,经历了生离死别,依旧倔强生长。

  十年是一个很具符号感的时间节点。或许从这一个5月12日开始,人们关于十年前那场地震所报以的关注和情感会切换成另外一种方式。那么,不妨在切换前再加上一句祝福吧:祝所有故事中的人,认真生活,如你所愿。


她是长大后的罗思宇

  2010年地震两周年之时,新文化报组织了一次互动活动。吉林省的老师到读者小学支教一周,读者小学的老师和孩子来到长春参观学习,当时来长春的孩子就有罗思宇(大图左)、黄兴垚(大图右)。

  罗思宇去年高考,距离二本录取线差了4分,她没有服从招生调剂,潜心复读,距离今年的高考还有不到一个月,罗思宇又感受到了熟悉的压力。她觉得自己是可以考上一个师范类二本学校的,然后做一名老师,回到村小去教更多的孩子读书。


他是长大后的黄兴垚

  地震中失去了姐姐,震后的第一年,父亲病逝,与之相依为命的母亲在他高三时罹患癌症。黄兴垚的这些过往,都藏在心底,不会随便逃出来与人分享,博得同情,但别人问起,他也不介意。

  去年,黄兴垚考入成都西华大学,就读能源与动力学院,四川省首批一流学科。考上了大学,黄兴垚对未来可以有更多的期待,“勤工俭学解决自己的学费。毕业就找一个好一点的工作,早一点赚钱,在成都买一个房子,让妈妈跟我住在一起。”


A03版编者按

  “十”,对于国人来说,是一个特别的数字,仿佛一个轮回,一种仪式,一份回望。“5·12”十周年,我们的记者李季连线当年的震区,用文字记录了四川平武“新文化报读者小学”的变化。

  我要检讨,读此稿前,提及“5·12”我想到的更多的是祭奠和缅怀,可文中校长邹建的一句话警醒了我。记者问及“又到了周年祭,学校是不是又要搞些活动?”邹建回答:“和每年一样,就是地震自救演练,给孩子们做安全教育。祭奠活动很多年不搞了,那些难过的事情,本来都过去了,为什么还要每年再翻出来?”

  斯人已逝,生者如斯。其实,对逝者最大的告慰就是生者活在当下,过好每一天。而文中记录的那种向上的精神,那种想把日子过得更好的执念,真的让人动容。


   时间是记录历史的第一刻度,那些重大的事件首先被人们记住的是“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比如,2008年的5月12日。

  接着便是由此感知到的具有标签属性的情绪。伤怀,悲痛,感同身受,以及“我要为此做些什么”的不约而同。

  2009年9月10日,新文化报百万读者捐资近300万元重建的四川省绵阳市平武县平通镇桥头村小学落成启用。自此,这所命名为“新文化报读者小学”的山谷村小就成为我们记忆里的一个特殊符号。

  人的记忆是有生物钟的,每到那个特定的日子,特定的时刻,那些心心念念的记忆便会被一种特定的情绪打开。

  亦如今天,转眼十年,我们依旧在挂念那所村小是否还像当年建成时的模样?当年的孩子们如今都已过了成年礼的年纪,但那段记忆留在心底的旧伤还会隐痛吧? 他们的当下和未来会留下那段岁月的痕迹吗?

  当我带着这些情绪符号与他们聊起十年前的那段经历和现在的生活时,却发现我的这种情绪其实是有趣的。

  有趣的是,尽管记忆里的事已过经年,记忆中的人都还认真地活着,但生物钟会让记忆的主人停留在标签情绪里难以抽离。

  而实际上,被记忆的人在这一天仪式般地进入到大众情绪里,对他们来说,该如何定义自己在这一天的价值?

  其实,十年已过,已然结束的,和即将开始的,最终都归于平凡,或许这才是生命本来的样子。


变化

这所学校看得见的进步

  邹建依旧和十年前一样,每天晚上要亲手关掉每一间学生宿舍的灯才会静下心来。

  亦如他的手机还是十年前的那个号码,除了年龄,关于他自己,一切都没变。

  5月7日的这次通话,是在晚上8点30分,我为此整整等了一天。

  问他的第一句话是:用了十年的校园是不是已经略显陈旧了?这是我最关心的问题。此前在一天的等待中,我上网查询关于读者小学的信息,找到了2016年学校教学设备采购信息。

  邹建的回答让我深感欣慰:“一点都没有落后,我们的校园是全县所有重建学校里质量最好的!”去年,教学楼一块面积不大的墙皮脱落,邹建申请了资金重新修整了一番,“其余哪里都没有问题。而且,教学设备也比以前更齐备了,我们现在教师人手一台电脑,教室里是电子白板,图书室里有了一万多本图书,电教室、计算机室条件都很好……”

  邹建电话里的声音透着骄傲,与十年前我初见他时的焦虑和无奈截然不同。

  十年前的地震,这个山谷里的村小没有一名学生遇难,但唯一的两层教学楼被地震摇得满目疮痍,260多名学生,19位老师失去了仅有的6间教室,只能挤在板房里上课。

  初为校长的邹建每天跑到100公里外的平武县教育局申请援助,直到2008年6月份,新文化报带着读者的近300万捐款来到了学校。

  当年7月20日,新校奠基。2009年3月动工,6个月后新校建成。邹建用双脚丈量了新校的一砖一瓦。

  我还记得新校建成的那天,邹建看着崭新的校舍,脸上却不见欢颜,学校19位教师,一半以上是年过50岁的乡村老师,对于学校的未来,邹建有些心慌。

  “新学校让我们这所村小前进了20年。有了新校舍,愿意来我们这里教书的年轻教师越来越多,到2015年,全校师资队伍年轻化彻底完成。”邹建的言语中力量感十足。十年前,这所村小在平武县57所小学里排名末端,到2016年全县第二,2017年全县第六,新文化报读者小学位列平武县乃至绵阳市小学教育前列。

  这所村小成了县内名校,师资力量不断丰富,教学质量不断提升,形成了良性循环。校长邹建也越来越有“面子”,“连局长都开我的玩笑,说我比他还要威风,因为有些应届毕业生打报告要到我们学校任职,其他县的村小也点名要到我们学校听课。”

  听到这些消息,我的内心莫名地激动,十年前我们付出的关爱和对未来的担心,如今全都有了最好的答案。


不变

朴素与热爱十年如一

  我问邹建,十年了,学校一天天变好,作为校长当记头功,理应有更好的发展机会?

  邹建的声音黯淡下来,“嗨,我这个人生来就没什么追求,能每天给孩子们上课,我就挺知足呦。还有这么多的年轻老师,在一起这么多年,是有感情的嘞。”一口川普抑扬顿挫,说得人心动。

  十年了,邹建还是住在学校里,和很多年轻老师一样。他在江油市买了两室一厅,也有了小轿车,从学校到新房不用一个小时,却只在每个周末回去住上两天,看看父母。

  可回去的那两天,他又觉得“没什么意思,从早到晚,没事情做,就会想自己这么多年还是这个样子,情绪很负面”,直到回到学校,他才又找到了方向,看到那群年轻人,他才觉得自己分明正年轻着。

  学校现有16名教师,本科学历5人,其余都是大专学历。32岁的石会老师陪伴着学校走过了这十年,如今熬成了平均年龄线以上的“老”教师。

  十年前,石会以支教教师的身份来到这所村小,一个人又教语文,又教英语,还是全校唯一 一位音乐老师,学校的生活条件极差,她到校外租房。

  经历了地震,石会觉得自己再也离不开学校和孩子们。她觉得需要重建的不只是这所方圆3个自然村唯一的小学,还有自己不完整的人生。

  于是,她留了下来,在这所村小完成自己人生的青春时段,而和她同期来的年轻人,多半选择了离开。

  一直到今年,石会终于实现了自己人生的又一个重要的角色转换,升格做了妈妈。之前她与老公过了7年的“两校分居”生活:她在新文化报读者小学,老公在平南小学。巧合的是,学校里还有一位年轻老师也和她一样,爱人也在平南小学,两对分居夫妻就这么过了好多年。还是校长邹建脑子活,办法多,和县教育局长开口请求,一个调去,一个调来,成全了两对夫妻,又不影响两校的师资匹配,美哉。


变化

最难的问题与地震无关

  学校已入佳境,我为邹建和石会老师们的初心未改深感敬畏:如此平淡如水的生活,竟活得希望满满。

  我问邹建,又到了周年祭,学校是不是又要搞些活动?

  邹建回答:“和每年一样,就是地震自救演练,给孩子们做安全教育。祭奠活动很多年不搞了,那些难过的事情,本来都过去了,为什么还要每年再翻出来?”

  “地震后的两三年,5月12日这一天都是搞祭奠活动,全国都关注这些事情。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家也都安静下来过生活,这不是很好吗?”邹建说。

  我问他,现在的这些孩子们是不是比当年的孩子难搞,邹建说是,现在的孩子一大部分是“10后”,还有个别孩子是“震后二胎”:当年,大一点的孩子在地震中遇难,小一点的还在上小学,几年之后,小一点的上了初中、高中,夫妻俩又生了娃。

  如今最小的娃也上学了,还是在这个村里的小学,家长对这小娃的溺爱可想而知,“搞春游,爬爬山,挖野菜,孩子的父母都要到学校给孩子请假”,当然,这不是普遍问题,但,父母对于这一代孩子们的担心胜过十年前,这是不争的事实。

  然而,这并不是最难搞的问题。邹建告诉我的数字让我吃惊不小,“现在学校一共只有60个学生。”十年前,学校学生总数是260人。

  怎么会这样?“农村的中青年劳动力都出去打工了,孩子也跟随父母到城里读书,村里的适龄儿童越来越少。”邹建说,读者小学的情况与周边几个学校相比还是好的。

  他曾在平通派出所找到一个数字,学区内在籍适龄儿童只有80多个,其中还包括户在人不在的情况。“整个平武县教育系统之前发布的数据是全县在校学生只有4000多人,十年前,这个数字是2万多人。这比其它县还要好一点,比如北川县。”

  大量的农村劳动力流失造成的农村空心化,使得多年前还处于困境中的农村教育资源不足的问题,如今却转化为生源不足。这样的局面,很难说与地震无关,但更直接的影响来自于目前中国农村普遍存在的社会化问题。

  “今年我们只收了5个新生,明年预计也是5个,现在我们的班级最多12个孩子,最少的只有4个。但农村教育就是这样,就算只有1个孩子,也要开一个班。”邹建说。

  如今的读者小学校园里略显空荡,学生宿舍都还空了好多间。倒是老师们的工作压力小了很多,但,这却让他们无法感到轻松。


不变

认真生活,如你所愿

  看着如今的校园和当下的这些孩子,校长邹建和老师石会时常会挂念十年前的那批孩子。

  这源于地震带来的情感记忆,毫无疑问。那些孩子经历了有生以来,甚至可能是今生最重大的心理创伤,没有之一。

  为此,震后的两三年里,邹建和老师们更倾注于关注孩子们内心变化产生的外在表现,并不间断地疏导每个孩子表现出来的心理问题。这也是地震灾区教育重建过程中最重要的工作之一,从小学、初中到高中,无一例外。

  时间是治疗一切伤痛的良方,即便无法痊愈,也会让人在成长中感悟生命的力量。

  让邹建欣慰的是,当年的孩子们如今都已成人,有的已经工作,有的在读大学,也有即将参加高考的,不少孩子还是会给他打电话,向老师问好。

  我和邹建不觉间聊起了当年的那些孩子,他还给了我几个孩子的联系方式,我因此得以与他们取得了联系。

  黄兴垚是这些孩子中比较特殊的一位。地震中失去了姐姐,震后的第一年,父亲病逝,与之相依为命的母亲在他高三时罹患癌症。去年,黄兴垚考入成都西华大学,就读能源与动力学院,四川省首批一流学科。

  十年之苦对于这个刚满20岁的男孩来说要如何表达?

  “爸爸和妈妈拉着我的手,看着解放军叔叔手里捧着的盖着红布的骨灰盒,爸爸告诉我,里面是姐姐,我连着哭了一个星期,最后哭得眼泪都干了;爸爸去世的那天,我被接到医院,看到盖着白布的担架,我一句话都没有说,送走了爸爸,下午回到家,一个人躲在屋里一直哭着睡去,天亮了,我再没哭过……”

  电话里,黄兴垚缓缓地讲述着那段记忆,声音低沉,听不到激动和无法克制的情绪,悲伤随缓缓的声音静静地流淌出来,更让人如鲠在喉。

  “爸爸走后的一个星期,妈妈把我抱在怀里,跟我说,‘如果没有你,我就和你爸爸还有你姐姐一起走了’,‘妈妈还要为你活下去’,那一刻,我好像突然明白了好多事。”

  黄兴垚的这些过往,都藏在心底,不会随便逃出来与人分享,博得同情,但别人问起,他也不介意。

  只是在回家的时候到父亲和姐姐坟前,烧一陌纸钱,给父亲磕几个头,和姐姐说说悄悄话,然后“把悲伤留在那里不带走,因为我还要和母亲好好生活”。

  考上了大学,黄兴垚对未来可以有更多的期待,“勤工俭学解决自己的学费。毕业就找一个好一点的工作,早一点赚钱,在成都买一个房子,让妈妈跟我住在一起。”

  罗朗和罗思宇在小学是同班同学,都姓罗,不是兄妹,去年一起高考。罗朗考上了绵阳的一所专科院校,罗思宇距离二本录取线差了4分;罗朗决定进入学校学习,一边修学分,一边自考本科,完成专升本,为考研做准备;罗思宇没有服从招生调剂,潜心复读,她觉得自己是可以考上一个师范类二本学校的,做一名老师,回到村小去教更多的孩子读书。距离今年的高考还有不到一个月,罗思宇又感受到了熟悉的压力。

  两个孩子在人生的第一个关键节点上分别昨出了选择。2008年的地震成为他们在同龄人中的阅历资本,尽管没有地震中亲人离去的遭遇,但那段经历还是时常被同学们好奇地问起。

  对于过去的十年,罗朗和罗思宇想说的是感谢,从小学到高中,他们无一时不在感动中,“有了好的教室,好的学习环境,我们才有了上大学的机会,才会有对于未来的计划。”

  2010年地震两周年之时,我们组织了一次互动活动。吉林省的老师到读者小学支教一周,读者小学的老师和孩子来到长春参观学习,当时来到长春的孩子就有黄兴垚和罗思宇。

  从2008年开始,十年来,每一个“5·12”,都有一些记忆被翻出来,都有一些人的一些故事,在这一天或这个时段,成为制式化关注的焦点。

  十年是一个很具符号感的时间节点。或许从这一个5月12日开始,人们关于十年前那场地震所报以的关注和情感会切换成另外一种方式。那么,不妨在切换前再加上一句祝福吧:祝所有故事中的人们,认真生活,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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